無邊月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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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邊月色
“你從斷魂梯下走上來的嗎？你想進入臨汀派嗎？薛令昭看看他，說的仍是毫不相幹的話。
“像我這樣的人，臨汀派也會收嗎？”謝長舒仍然蹲在他身前。
“我臨汀派有容乃大，海納百川，像你這樣的，還比不上千百年來臨汀派內離經叛道的人。”薛令昭將自己的手收了回來。
他們這樣說話的功夫，風似乎小了些，他們靠的那麽近，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到。
“那你能替我引薦一下嗎？若我真想入臨汀。”謝長舒道。
“你為什麽想入臨汀？加門派一點也不好，得受師兄師姐們管著，還得給那些惹麻煩的師弟師妹們兜著。”
薛令昭又想到了什麽很得意的事情：“若你進了臨汀，那我可比你輩分高許多，你應該叫我……”
“薛……首席？”謝長舒仰頭看著他。
薛令昭沒露出什麽意外的表情，以謝長舒的心智，能猜出他的身份也不奇怪。
“明天開始就不是首席了，以後臨汀派只有我的傳說。”薛令昭回他。
“那我眼前這位天下第一的，劍法高絕的，傳說一樣的人物，能不能幫我一個忙？”謝長舒笑著道。
薛令昭微微移開了眼神，道：“既然你如此求我，那你先說說吧。”
“我從月牙閣裏拿到了木兮丹，又去了趟海上雲廊，然後找到了他們那位隱居的桓宴先生，如果都沒有用，我還可以再進一次黃泉淵，那裏永遠不缺奇人異士，無論你有什麽樣的舊疾，總會有辦法的。可以請你稍微配合一點嗎？”
從月牙閣到海上雲廊，其中隔了豈止千萬裏，而海上雲廊那位早已隱居的神醫桓宴先生，更是多年未有人發現過他的痕跡。而黃泉淵，還未聽說過有人想要再進去一次的。
薛令昭終於對上了謝長舒的視線，他發現謝長舒生了雙桃花眼，只是平日裏他身上戾氣太重，連他的眼睛也顯得冷漠，而這個時候，謝長舒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偽裝一樣。
“黃泉淵，是什麽樣的地方？”薛令昭道。
實際上他是知道黃泉淵的，在話本裏，在長輩的教誨中，那裏在整個地界的最西邊，百年前曾經受過屠戮，染上了煞氣，從此陽光再也照不進去。漸漸地，修魔的人發現那裏對於他們的功法來說，是塊風水寶地，都往那裏跑。
再後來，走投無路的，在修真界已無容身之處的人，都會被驅逐到黃泉淵。各家各派也在黃泉淵外設了法陣，不過他們奉行的是事不關己的原則，就是說誰家趕進去的人，若是又跑了出來，則由這個門派自己解決。
所以，謝長舒才一直只受到了雲邈仙宗的追殺。不過其他的名門正派，對他也不會有好感。
“那裏面的天空，永遠是火燒雲一樣的顏色，它的地面，好像永遠有層血跡，走在路上，隨時會有暗箭而來，所有人都活得像狗一樣，終日惶惶，跑過來跑過去，見到肉骨頭發瘋一樣撲上去。”謝長舒說這話時閉了閉眼睛。
“那，破曉刀在裏面嗎？”薛令昭聽說著這刀的傳說長大，但從來沒有人能給他講出這刀的風貌。
“在裏面，就在最顯眼，最受人追捧的地方。”謝長舒的眼神變得很幽深，“我曾經，見過那把刀，我本來想拿著它從黃泉淵裏殺出來，將雲邈仙宗殺個天翻地覆。”
“那為什麽，沒有這樣做？”
“因為我了解自己，本來就已經是勉勉強強控制住心神，還不至於像那些人一樣，見到人就砍。但是若是拿了破曉，我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。”謝長舒特意用了輕松的語氣。
“這種理由也不算牽強，但是你好像沒回答到本質上。”薛令昭顯得很認真。
這個夜晚不同於在湖上泛舟的那一夜，那一夜兩個人都喝得很多，說的話都像是隔在霧裏，朦朦朧朧的，此時兩個人都很清醒，特別是被寒風一吹，就更清醒了。
“為什麽？”薛令昭問了第二句。
“也許是，我還記得自己是雲邈仙宗弟子，雖然他們不認我，我也不屑這個名頭，但我也不想丟掉好不容易修煉的那點道心。也許是因為，我師父屍骨未寒，若見到她的徒兒成了是非不分，善惡不分的人，恐怕在天之靈難以安息。也許是因為，我不想走向我父親的老路。”
“還有我的一點私心，”謝長舒停頓了很久。
薛令昭的眼睛閃了閃。
“如果我用那樣的面目回來了，應該再無顏去見顧為霜的吧。”
薛令昭問他：“可是你在雲邈仙宗那天，還是想殺掉那個人吧，完全不受控制的……”
謝長舒先是站起身，然後坐到了他的身旁，和他一起望著天空中的月亮。
“因為有些時候，我會覺得又回到了黃泉淵裏，周圍盡是可殺之人，天下無一處可以放松的地方。有些時候，我沒得選。”謝長舒垂下頭，望著下面的石階。
“顧為霜是什麽樣的人？”
盡管這個名字在他們倆之間就像個禁忌一樣，薛令昭卻主動提起了這個名字。
“我沒辦法給出評價。”謝長舒忽而揚眉笑了笑。
“他喜歡你嗎？”
謝長舒猛地擡眼，月光映著他眼裏，有一瞬間他眼睛亮了許多，不過轉瞬又收斂了光芒。
“不知道，”謝長舒徹底不再看他，盯著虛空中一點，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之中，“以前……也許是吧。不過現在，即使他還……活著，再見到我，也不會……了。”
“他是真正品行高潔，風光霽月的人，喜歡的人也一定是和他一樣的人。”
“他喜歡站在高山之巔，朝著清風白雲，吟他的破詩，給自己封個詩中豪傑的名聲。”
“他喜歡住在人聲鼎沸的鬧市，因為他喜歡熱鬧，但他又喜歡在晚上一個人在屋頂看月亮，周圍最好安靜的不得了。”
“他酒量很好，什麽酒他都喝，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找到人和他喝酒。”
“所以，他不會的。”謝長舒道。
有幾滴血凝在了石階上，被月光照著，顯得有些猙獰。
“謝長舒，”薛令昭叫他，卻也不看向謝長舒，同樣將目光投向了前方，“我很抱歉。總覺得很對不起你，也許，也許……我真的忘記了什麽事情。”
說出那句最難說出的話之後，薛令昭後面的話就說得暢快了許多。
“但是，我也同樣了解自己。如果我真的有那些記憶，也不會是你所想象的樣子了。你的想象停留在五年之前，但是這五年發生了很多事情，正如你所說的，很多時候，其實是沒有選擇的。”
“你真的，不用這樣，無論是找藥還是什麽，這樣會讓我有種愧疚感，看著別人忙活奔波了很久，但是卻不能如他們所願。”薛令昭盯著自己手上的血跡。
“我其實並不想，真的有什麽回憶，雖然這樣說很自私，但是我總覺得想起那些，我又會對不起很多人，我又要讓很多人傷心。還不如，當作顧為霜死了吧。反正，早晚都會死的。”他仿佛不是在說自己的事情，將“死”這個字說得風輕雲淡。
“薛令昭，”謝長舒也叫他，“我現在，也算挺厲害的，做這些事情並不費力，我也不是想讓你欠我人情。我知道的，你所說的，我都明白的。”
“我們先拋開這些吧，我在很誠懇地請求你，能陪我去找一次桓宴先生嗎，或者去一趟別的還會有可能的地方。”
薛令昭看著石階上的血跡，就在謝長舒以為還要說點什麽來說服他的時候，他回道：“可以，等執劍禮結束。”
這簡直是謝長舒出黃泉淵後，聽過最美好的兩個字。
薛令昭站起了身，說完那句話後他心裏也好像放下了塊重石頭，說話也輕快了幾分：“不過你不能插手我的事，我想用劍法的時候還是要用，該吃什麽就吃什麽，該喝就喝，不能有忌口什麽的，那樣太沒意思了。”
出乎他意料的，謝長舒答應得很痛快。
薛令昭向後退了幾步，然後想起了什麽，又擡頭對謝長舒說：“出臨汀，先過九曲河，要到香城去品他們那新釀的梅花釀。”
“然後從香城往北方走，你想去青松立寒閣，看看它們千裏寒霜之景，順便練練冰封二十一。”謝長舒接了他的話茬。
薛令昭點點頭：“我還想見見燕北期！我想知道他妹妹的女兒到底入了誰家的族譜！”
“……”謝長舒沈默一會，“之後從青松立寒閣禦劍到風滿秋堂，那裏會有十年一度的劍道盛會，說不定能聽到他們談論點新的劍法出來。”
薛令昭又點頭，謝長舒繼續補充道：“再到十方閣，十方閣完了是辜鳴塔，辜鳴塔完了是秋南澗，最後兜了一大圈，才到海上雲廊。”
薛令昭對這個行程很滿意，但謝長舒最後沖他笑了笑：“以上路程我們倒著來吧，先到海上雲廊再往回這樣走。”
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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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從斷魂梯下走上來的嗎？你想進入臨汀派嗎？薛令昭看看他，說的仍是毫不相幹的話。
“像我這樣的人，臨汀派也會收嗎？”謝長舒仍然蹲在他身前。
“我臨汀派有容乃大，海納百川，像你這樣的，還比不上千百年來臨汀派內離經叛道的人。”薛令昭將自己的手收了回來。
他們這樣說話的功夫，風似乎小了些，他們靠的那麽近，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到。
“那你能替我引薦一下嗎？若我真想入臨汀。”謝長舒道。
“你為什麽想入臨汀？加門派一點也不好，得受師兄師姐們管著，還得給那些惹麻煩的師弟師妹們兜著。”
薛令昭又想到了什麽很得意的事情：“若你進了臨汀，那我可比你輩分高許多，你應該叫我……”
“薛……首席？”謝長舒仰頭看著他。
薛令昭沒露出什麽意外的表情，以謝長舒的心智，能猜出他的身份也不奇怪。
“明天開始就不是首席了，以後臨汀派只有我的傳說。”薛令昭回他。
“那我眼前這位天下第一的，劍法高絕的，傳說一樣的人物，能不能幫我一個忙？”謝長舒笑著道。
薛令昭微微移開了眼神，道：“既然你如此求我，那你先說說吧。”
“我從月牙閣裏拿到了木兮丹，又去了趟海上雲廊，然後找到了他們那位隱居的桓宴先生，如果都沒有用，我還可以再進一次黃泉淵，那裏永遠不缺奇人異士，無論你有什麽樣的舊疾，總會有辦法的。可以請你稍微配合一點嗎？”
從月牙閣到海上雲廊，其中隔了豈止千萬裏，而海上雲廊那位早已隱居的神醫桓宴先生，更是多年未有人發現過他的痕跡。而黃泉淵，還未聽說過有人想要再進去一次的。
薛令昭終於對上了謝長舒的視線，他發現謝長舒生了雙桃花眼，只是平日裏他身上戾氣太重，連他的眼睛也顯得冷漠，而這個時候，謝長舒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偽裝一樣。
“黃泉淵，是什麽樣的地方？”薛令昭道。
實際上他是知道黃泉淵的，在話本裏，在長輩的教誨中，那裏在整個地界的最西邊，百年前曾經受過屠戮，染上了煞氣，從此陽光再也照不進去。漸漸地，修魔的人發現那裏對於他們的功法來說，是塊風水寶地，都往那裏跑。
再後來，走投無路的，在修真界已無容身之處的人，都會被驅逐到黃泉淵。各家各派也在黃泉淵外設了法陣，不過他們奉行的是事不關己的原則，就是說誰家趕進去的人，若是又跑了出來，則由這個門派自己解決。
所以，謝長舒才一直只受到了雲邈仙宗的追殺。不過其他的名門正派，對他也不會有好感。
“那裏面的天空，永遠是火燒雲一樣的顏色，它的地面，好像永遠有層血跡，走在路上，隨時會有暗箭而來，所有人都活得像狗一樣，終日惶惶，跑過來跑過去，見到肉骨頭發瘋一樣撲上去。”謝長舒說這話時閉了閉眼睛。
“那，破曉刀在裏面嗎？”薛令昭聽說著這刀的傳說長大，但從來沒有人能給他講出這刀的風貌。
“在裏面，就在最顯眼，最受人追捧的地方。”謝長舒的眼神變得很幽深，“我曾經，見過那把刀，我本來想拿著它從黃泉淵裏殺出來，將雲邈仙宗殺個天翻地覆。”
“那為什麽，沒有這樣做？”
“因為我了解自己，本來就已經是勉勉強強控制住心神，還不至於像那些人一樣，見到人就砍。但是若是拿了破曉，我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。”謝長舒特意用了輕松的語氣。
“這種理由也不算牽強，但是你好像沒回答到本質上。”薛令昭顯得很認真。
這個夜晚不同於在湖上泛舟的那一夜，那一夜兩個人都喝得很多，說的話都像是隔在霧裏，朦朦朧朧的，此時兩個人都很清醒，特別是被寒風一吹，就更清醒了。
“為什麽？”薛令昭問了第二句。
“也許是，我還記得自己是雲邈仙宗弟子，雖然他們不認我，我也不屑這個名頭，但我也不想丟掉好不容易修煉的那點道心。也許是因為，我師父屍骨未寒，若見到她的徒兒成了是非不分，善惡不分的人，恐怕在天之靈難以安息。也許是因為，我不想走向我父親的老路。”
“還有我的一點私心，”謝長舒停頓了很久。
薛令昭的眼睛閃了閃。
“如果我用那樣的面目回來了，應該再無顏去見顧為霜的吧。”
薛令昭問他：“可是你在雲邈仙宗那天，還是想殺掉那個人吧，完全不受控制的……”
謝長舒先是站起身，然後坐到了他的身旁，和他一起望著天空中的月亮。
“因為有些時候，我會覺得又回到了黃泉淵裏，周圍盡是可殺之人，天下無一處可以放松的地方。有些時候，我沒得選。”謝長舒垂下頭，望著下面的石階。
“顧為霜是什麽樣的人？”
盡管這個名字在他們倆之間就像個禁忌一樣，薛令昭卻主動提起了這個名字。
“我沒辦法給出評價。”謝長舒忽而揚眉笑了笑。
“他喜歡你嗎？”
謝長舒猛地擡眼，月光映著他眼裏，有一瞬間他眼睛亮了許多，不過轉瞬又收斂了光芒。
“不知道，”謝長舒徹底不再看他，盯著虛空中一點，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之中，“以前……也許是吧。不過現在，即使他還……活著，再見到我，也不會……了。”
“他是真正品行高潔，風光霽月的人，喜歡的人也一定是和他一樣的人。”
“他喜歡站在高山之巔，朝著清風白雲，吟他的破詩，給自己封個詩中豪傑的名聲。”
“他喜歡住在人聲鼎沸的鬧市，因為他喜歡熱鬧，但他又喜歡在晚上一個人在屋頂看月亮，周圍最好安靜的不得了。”
“他酒量很好，什麽酒他都喝，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找到人和他喝酒。”
“所以，他不會的。”謝長舒道。
有幾滴血凝在了石階上，被月光照著，顯得有些猙獰。
“謝長舒，”薛令昭叫他，卻也不看向謝長舒，同樣將目光投向了前方，“我很抱歉。總覺得很對不起你，也許，也許……我真的忘記了什麽事情。”
說出那句最難說出的話之後，薛令昭後面的話就說得暢快了許多。
“但是，我也同樣了解自己。如果我真的有那些記憶，也不會是你所想象的樣子了。你的想象停留在五年之前，但是這五年發生了很多事情，正如你所說的，很多時候，其實是沒有選擇的。”
“你真的，不用這樣，無論是找藥還是什麽，這樣會讓我有種愧疚感，看著別人忙活奔波了很久，但是卻不能如他們所願。”薛令昭盯著自己手上的血跡。
“我其實並不想，真的有什麽回憶，雖然這樣說很自私，但是我總覺得想起那些，我又會對不起很多人，我又要讓很多人傷心。還不如，當作顧為霜死了吧。反正，早晚都會死的。”他仿佛不是在說自己的事情，將“死”這個字說得風輕雲淡。
“薛令昭，”謝長舒也叫他，“我現在，也算挺厲害的，做這些事情並不費力，我也不是想讓你欠我人情。我知道的，你所說的，我都明白的。”
“我們先拋開這些吧，我在很誠懇地請求你，能陪我去找一次桓宴先生嗎，或者去一趟別的還會有可能的地方。”
薛令昭看著石階上的血跡，就在謝長舒以為還要說點什麽來說服他的時候，他回道：“可以，等執劍禮結束。”
這簡直是謝長舒出黃泉淵後，聽過最美好的兩個字。
薛令昭站起了身，說完那句話後他心裏也好像放下了塊重石頭，說話也輕快了幾分：“不過你不能插手我的事，我想用劍法的時候還是要用，該吃什麽就吃什麽，該喝就喝，不能有忌口什麽的，那樣太沒意思了。”
出乎他意料的，謝長舒答應得很痛快。
薛令昭向後退了幾步，然後想起了什麽，又擡頭對謝長舒說：“出臨汀，先過九曲河，要到香城去品他們那新釀的梅花釀。”
“然後從香城往北方走，你想去青松立寒閣，看看它們千裏寒霜之景，順便練練冰封二十一。”謝長舒接了他的話茬。
薛令昭點點頭：“我還想見見燕北期！我想知道他妹妹的女兒到底入了誰家的族譜！”
“……”謝長舒沈默一會，“之後從青松立寒閣禦劍到風滿秋堂，那裏會有十年一度的劍道盛會，說不定能聽到他們談論點新的劍法出來。”
薛令昭又點頭，謝長舒繼續補充道：“再到十方閣，十方閣完了是辜鳴塔，辜鳴塔完了是秋南澗，最後兜了一大圈，才到海上雲廊。”
薛令昭對這個行程很滿意，但謝長舒最後沖他笑了笑：“以上路程我們倒著來吧，先到海上雲廊再往回這樣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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